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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敲《瀑布》中的多处细节,每一个皆有用意

娱乐天地2023-05-08 19:29:120

我始终觉得,以「母女相爱相杀」的观点去看《瀑布》,是有些取法其中了。如此一来,很容易得乎其下。从头到尾这对母女的磨难都不那么纯然来自于彼此,毋宁说是非常纯粹,在特殊形式笼罩底下我们十分明白的「日常可伤」

观众很快地会看见一对母女、因女儿小静班上有同学出问题而居家隔离。小静对母亲罗品文相当不友善,质问她为什么要告知上司,沦落到两个人同囚一室?罗品文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护。另一方面,她也不忘殷勤照料小静。

母女对峙的张力昭然若揭:小静对母亲非常警戒,罗品文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女儿的麻烦。当她转向一名男人诉苦,并在渴望进一步亲密时被婉拒,罗品文询问男人是形式之故或是男子已婚之故。

紧接着,突如其来一场「暴风雨」,罗品文走进小静的居室,里头空无一人,开启的窗户把案头的书页都彻底打湿,罗品文在凄风苦雨中秘密地寻人,随后被送进医院急诊,小静因漏带健保卡受制于规定被拒于门外,男人再度出现──到了这一刻观者将恍然大悟

女主角罗品文饱受妄想病苦,男子是她的前夫。暴风雨并不是存在于可观世界的风景,而定于女主角的一心。

男子随后把小静带回自己位于郊区的别墅,介绍二婚家庭。观众很快地可以感受到,罗品文跟小静的家庭因施工的布帘而显得昏暗,反之,父亲重建的家庭处于山区,屋内空间洞然有光。两地的明暗已暗示了屋内成员的气象。

然而对小静而言,最大亮点是屋内孩子的年纪,大得足以让她明白:父亲不仅仅是「再娶」,而是将外遇对象给「扶正」。

小静请父亲旋即送自己回到医院,若把后续的剧情给一并考虑进来,我们可以先在此做一个结论:小静在这里下了一个决定,暂且不表,继续看下去。后续罗品文试图回到职场,可惜病症已十分严重,遭到劝退,小静孤身前去给母亲领回公司物件时,质问母亲的同事可曾替母亲做了什么。

这是小静对于生命秩序的再次叩问,如同她回绝父亲的邀约。

小静离开公司没多久,就把同事们合资送的花束弃之路边垃圾桶。罗品文再度接受治疗。小静的考验接二连三,自许玮宁扮演的医师,到小静前往请教的银行柜台、小静委任的房仲,我们可以看到生命裂罅越形扩大,在其他同学专心准备升学考试的春夏,小静被迫钻研人生最困难的一课,跟她对话的人,不是墨守成规,就是居心叵测,甚至有如父亲道貌岸然者,

到此,我想明说小静的决定:自父亲的别墅返回平地后,小静很清楚母亲是专属自己的责任了。

罗品文在机构中遇到魏如萱所饰演的病友,对话从壁上歪掉的窦加绘作开始,病友的对话带点照本宣科的僵硬,但若仔细观察她的谈吐,这位病友其实对于自身族群的处遇有很犀利的体悟。像是她认为抛球复健是很徒劳的,结合品文后续不知所措、仓促抛球的举动,我们可以重新勾勒一下罗品文病发前的人生:

再怎么门外汉也可以从室内摆置得知他们是饶富品味的一家人;罗品文在外商公司工作十来年,她的穿着,驾驶车款等等,无一不是中产阶级的元素,如今对她而言,按时服药,把手上的小皮球给投入桶子内就已是一日之中最大的工事了。

《瀑布》的第一个小时,我认为可惜之处在于,节奏调度莫名,张弛无据,有些场景跳跃对于观众组织剧情不是很友善,部分台词更是崎岖。进入第二个小时,整部电影才开始爆发。

随着品文返家,母女再度共处一个屋檐下。小静按照医师的指示,不再否认母亲所见,品文也在计算家中经济以后决定要重返职场,应征了家乐福的工作,薪资跟从前出入甚巨,但对罗品文而言,这工作协助她脑中的转速慢了下来。

每回镜头带到品文的工作,都是非常规律单调,罗品文似乎得到余裕,修剪脑海中蔓生的突触与枝桠。而陈以文所饰演的经理,我相信再度让读者提起了呼吸。他对品文展开追求时,「是否有这个荣幸,请你吃顿饭」,约会当天不合身的西装与红玫瑰花束,在在显示这个经理的老派。但也是到这里,我们渐渐明白经理角色的意义,品文的重建进入下一个阶段:她开始装扮自己。

餐厅里这对男女的谈话,有着令人刻骨铭心的棉与针。双方轮流交出内心最失意的过去,罗品文因忆起前夫,双手出现了激烈的颤抖,在古典音乐环伺,人们轻声细语的高级餐厅,观众再一次地为罗品文紧张,以为她又要失态。经理冷不防伸手扶住罗品文的手,试着安抚,罗品文因无预警的肢体接触而缩回手,但她也没有恶化下去。

我个人挺喜欢、享受这位经理的出现,捎来一种罕见的气息,几乎可以说是此际社会并不鼓励的人格特质,他往往提供朴实的,甚至说是拙稚的介入,但对于罗品文母女来说,有人伸出手就够了。也好比是打扫阿姨,她继续为这对母女洗衣,带小静去吃饭。因为基本,所以贵重,不仅是这对母女的映照,也是特殊期间搅腾在我们肚腹的私语。

我很欣赏剧情中以罗品文看见蛇来作为她「好转」的安排。我们还是可以从她的神情与反应,意识到她的精神仍有紊乱的成分,但「蛇」实际现身,给观众制造了一个巧妙的「期待落空」,在这「想像」与「实际」的分差之间,我们终于有一次,穿上罗品文的鞋子行经她走过的路。

另一方面是,我们可以那只被刘冠廷放入罐中的蛇,去逆推罗品文还看见了什么,再进一步谈,丈夫与别人建立了另一个家庭之于罗品文而言,有多么挫败。另一个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插曲是罗品文出手「巴头」路人,小静初始有些不安,以为母亲「又发作了」,罗品文却很冷静地说,她只是不想再忍了,带点异色的幽默。

许多研究指出,思觉失调的患者症状与个体、社会息息相关,若环境相对友善,他们的妄想也不至于张牙舞爪。

剧情从头到尾没有着墨罗品文与丈夫离异的理由,观众的理解至多停留在打扫阿姨的那句:一个好好的家庭,不知为什么就变成这样。但婚姻本来就有其青脸獠牙的一面。罗品文的妄想中,有女儿贱斥自己,有暴风雨中遍寻不着心爱之人,有同事锁住了自己的电脑,有前夫回到她身边。我们不妨从罗品文的妄想中去勾勒出确实发生过的场景。

《瀑布》的下半段十足动人心扉。短暂几个月,小静戳破大人们的谎言与表象,成为另一种大人,回头照顾她的母亲,陪母亲做梦,陪母亲散步,品评母亲可能的新对象。最后品文送小静去搭公交,小静平常地响应着重复的问题,母女俩无意识地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肢体摇晃频率相当一致,这段母女俩普通地走路说话的场景,余劲比预期强劲。

结局五分钟,许多观众的反应是「不忍卒睹」。

小静因河水暴涨而几乎要灭顶,有些人认为最后这个桥段来得莫名其妙,且过于戏剧,但我反而觉得这短短几分钟很有意思,哗啦啦水声如佛偈语,暗示众生,瀑布是不会结束的,有时苦尽不会甘来,有些人一辈子会摔倒无数次,不为什么。

小静的生死,先别急着翻出导演受访时的说法,我个人倾向回去看小静坐视大水扑来的眼神,没有惊怖,你可以说是小静被吓坏了,或换个方式:对小静而言,水很久很久以前就涨起来了。另一个别出心裁的安排是:罗品文是先认出衣服上那行Don’t sweat it(别紧张),继而认出了女儿。这个先后次序值得推敲。

回到罗品文最初讲述的梦境。一座大楼,足以容纳那么多个居住单位,竟没有基础的护栏,俨然是当代社会的隐喻。而母亲为了拦阻小孩,自己却掉了下去,罗品文的梦代替罗品文说出了什么?她因用力过度,没能刹住而坠落?小孩又可能象征着什么?如果在容易坠落的所在,有谁设个护栏,阻止自己就好了。如果不要那么紧张兮兮就好了。小孩子说不准下一秒就转过头,走回原地。

此时我们来推敲《瀑布》中的多处细节,就会发现每一个皆有用意。

很多影评以「温柔」来形容钟孟宏导演在《瀑布》的转进,我个人认为「温柔」这个词的覆盖率稍微不足。《瀑布》跟之前钟孟宏导演的作品相比,多了一种颜色,而创作者行至中年,还可以给读者一点颜色瞧瞧,总是可贵。

另一个插曲是,很多观众对于王净的演出是否被贾静雯的光芒掩蔽,讨论热烈。不妨回溯到青少年时我们的本色,也许你会对于小静在《瀑布》里的表现(演),涌起不同的思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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